平定州东达燕京,西通晋省,被称为三晋大地的门户。在经历了朝代更迭、兵荒马乱的几年后,元代初年这一地域逐渐安定下来,又恢复了“商旅络绎,使驿旁午”的繁荣景象。平定州州城的营建很有特色,依山就势,高低错落,连环相套,合二为一。上城位于下城的西南部,面积小而地势高,是州署的所在地。下城地势开阔,略呈三角形状。一条清澈的河流在主街南侧自西向东穿城而过。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——嘉河。这是一个金风送爽,阳光明媚的午后,有三人相偕从上城出榆关门,穿月城,下长坡,步入民居栉比、商铺林立的下城。他们沿着嘉河漫步,神态悠闲,谈笑风生。其中两位儒者年龄略大,在六十岁上下,温文尔雅,气度非凡。另一位官员身着便装,身材魁梧,英俊清朗,看上去有五十多岁。这一年是蒙古宪宗元年(1251年),两位儒者中年纪较大的就是著名诗人元好问,另一位是数学家李冶,这位官员是平定等州总帅聂珪。
绿烟和雨暗重城
元好问(1190-1257年),字裕之,号遗山,忻州秀容人。其祖上在平定居住近三百年后迁往忻州,故在文字中称平定为“乡郡”。元好问不仅是中国文学、史学上的巨匠,而且是金元之际先进文化的坚定维护者和代表性人物。他此次回到平定,为我们留下了《乡郡杂诗五首》等诗篇。杂诗其三由于收录在光绪版《平定州志》中而为人们熟知。诗曰:一沟流水几桥横,岸上人家种柳成。来岁春风一千树,绿烟和雨暗重城。《乡郡杂诗五首》也收录于清代道光年间平定籍学者张穆整理的《元遗山先生集》中。州志中收录时“一千树”写作“千万树”,文字略有区别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《平定州志》“與地·山川”中记有:“嘉水,源出嘉山左青龙冈下,东流迳鹅峪村,贯城中为嘉河。至东水门外一里许合城南河。”嘉山在州西八里,与冠山角峙,以草木嘉美故名,今称上嘉山。鹅峪村即今小峪村。嘉河流经平定城时,东西各有水门。嘉河之上旧有便桥供人们通行南北两岸。明代弘治十五年(1502年)嘉河上建起了石桥——济川桥,位于今十字街南侧。嘉靖二十三年(1544年)建起了利涉桥,位于狮口通往寺坡及上、下湾街处。
俯瞰澄澈见底、淙淙奔流的河水,遥望凌波飞架、躬身渡众的小桥,目睹河两岸人们新近栽植的柳树,倾听聂总帅惠民措施的介绍,元好问的心中充满了喜悦。在官府的倡导之下,城中百姓纷纷种植树木来美化自己的家园。数年之后这些柳树“碧玉妆成一树高,万条垂下绿丝绦”,在蒙蒙细雨之中随风摇曳,犹如青烟薄雾在嘉河两岸漂浮飞腾,使上下重城淡妆浓抹、生机勃发,那将会是怎样一幅鲜活生动的水墨画卷!遗山诗兴勃发,驰骋想象,吟成了这首脍炙人口的七言绝句。这首诗描绘了平定城的风貌,展望了美好的前景,也蕴含了对乡郡的深厚感情。
唐代诗人吴融在《途中见杏花》一诗中有“更忆帝乡千万树,澹烟笼日暗神州”的句子。遗山的“来岁春风一千树,绿烟和雨暗重城”,或许是从此化出。其中一个“暗”字取自成语“柳暗花明”,此处用作动词,有渲染、增色之意。学者狄宝心在《元好问诗编年校注》中对“重城”的注解是:“有战略意义的重要城市。平定地处太行山中段要冲,故称。”这是由于不了解平定“上下二重城”的特点而产生的误解。
光绪版《平定州志》在“建置·城池”中记载,州有上下城。上城依山为之,仅二里许,乐平亦同,而池则无焉。下城增廓于后,而里则倍之。上城,汉韩信击赵下井陉口驻兵于此,筑城为寨,以榆塞门,因名榆关。宋太平兴国四年改广阳为平定县,徙治焉,仍旧寨为上城。下城,宋太平兴国四年增筑,城中有河,为嘉水经流之冲。大雨施行,山水暴涨,滨河者患之。元初总帅聂珪修城,高一丈五尺,厚九尺,浚濠浅深有差。由州志记载可知,总帅聂珪对平定城的营造也有贡献。唐代诗人柳宗元任柳州刺史期间做了许多有益于百姓的好事。他十分重视改善环境,亲率众人到柳江边植柳,并写下一首饶有风趣的《种柳戏题》诗:“柳州柳刺史,种柳柳江边。谈笑为故事,推移成昔年。垂阴当覆地,耸干会参天。好作思人树,惭无惠化传。”元好问的这首诗中也蕴含了对聂珪施行仁政的称许。
平定王世茂老师撰有一副地名巧联,以“平定城”对“嘉河水”,饶有趣味。联曰:千年古城,城分上下,下城上城合平定城,城耀红日;一沟流水,水贯西东,东水西水皆嘉河水,水映春晖。
《四贤堂记》探来踪
元好问这次平定之行的具体年份是如何确定的呢?元代曾任吏部尚书的苏天爵著有《国朝名臣事略》十五卷,在卷十三《内翰李文正公》中引用了翰林侍讲学士徐世隆写的《四贤堂记》,该文对此做了记载。李文正公,即数学家李冶(1192-1279年),原名李治,字仁卿,号敬斋,真定栾城(今石家庄市栾城区)人。金正大七年登词赋进士第,后因战乱流落忻州一带。元初,聂珪将李冶接至平定,居留时间约两三年。聂珪去世后他回元氏县封龙山定居,晚年在封龙书院聚徒讲学,卒谥文正。《平定州志》“人物·流寓”载其事迹,是平定古州“四贤”之一。李冶还与杨辉、秦九韶、朱世杰并称为“宋元数学四大家”,著有《测圆海镜》等数学专著。他曾为《元遗山先生全集》作序。
《四贤堂记》云:初,聂侯珪以土豪归国,帅平定者最久。雅亲文儒,闻敬斋李公之名而贤之,辇至郡舍。会遗山公还太原,过之,为数日留。因追忆闲闲、文献二老,作诗云:“百年乔木郁苍苍,耆旧风流赵与杨。为向榆关使君道,郡中合有二贤堂。”聂侯起谢曰:“此珪志也。”方经始而聂侯卒。至元二年,刘侯天禄继守是州。为屋数楹,置赵、杨、元、李四公像其中,以事之。惟闲闲、文献以道德文章为一代宗师,昔在礼部翰林对持文柄,时号“赵杨”。遗山、敬斋皆二公门下客,自南郡时才名已相埓。北渡后常往来西州,寓志于文字间,赓唱迭和,世亦谓之“元李”。海内之人,识与不识,往往诵其诗,读其书,敬仰其人。盖所谓“闻而不得见,见而不得亲”者。独是一郡闲闲之桐乡,文献之梓里也。人歌清净之政,家服孝友之化,而又接见遗山、敬斋。凡僚吏士庶,每话及中州耆旧,必以“四贤”为称首。堂而祀之,宜矣。
从这篇珍贵的记文中可以得知,遗山这次回到平定的时间是在聂珪去世前不久。《山右石刻丛编》收录了李冶所撰《大元故平定等州大总帅聂公神道碑铭并序》,碑文中记有“龙集辛亥之冬,平定等州大总帅聂公北觐□庭。越明年春三月,乃膺□□。无何,以勤瘁被疾,是月廿有三日薨于和林□之寓居。享年五十有六。秋七月既望将葬于平定万吉乡之嘉水原”。辛亥年即蒙古宪宗元年,这一年的冬天聂珪去往蒙古帝国都城何林(今蒙古国境内)觐见帝王,次年春去世。再查狄宝心先生所撰《元好问年谱新编》,宪宗元年五月遗山在太原,九月到真定(今河北正定),路线须经行平定,与《四贤堂记》和“神道碑铭”相合。《四贤堂记》中所引诗篇为《乡郡杂诗五首》其一,遗山向聂珪提出了设立二贤堂的建议,以纪念赵秉文、杨云翼两位前贤,这与聂珪的设想不谋而合。再根据诗篇内容,可推定元好问的这组诗篇写于宪宗元年秋天。赵秉文于金代大安二年任平定州刺史,杨云翼是平定州乐平县人,两人都曾任礼部尚书等朝廷要职,均为金士巨擘。
虽然因聂珪的早逝,二贤堂没能建成,但元好问所提倡的尊重贤达,重视文教的风气在平定州延续了下来。十四年后的忽必烈至元二年(1265年),知州刘天禄在上城涌云楼故址建成了四贤堂,供奉赵秉文、杨云翼、元好问、李冶四位贤哲,此时元好问已辞世八年。此后朝代更迭,明清相继设立了六贤堂、崇贤堂,元好问一直为古州平定人民所尊崇。
遗诗轩与论诗碑
在清代乾隆二十九年(1764年),一位在湖南做了几任知县的官员获得升迁机会,来到平定直隶州任知州,他就是陶易。陶易(1714-1778年),字经初,号悔轩,山东文登人,乾隆九年举人。学问广博,以经术为吏治。乾隆三十四年离任,后升任江宁布政使。他在六年任期内勤政爱民,维修平定城,重建天衢阁,倡修朝晖阁,扩建嘉山书院,创修崇贤堂,教民纺织,组织凿井等举措深得民心,百姓以“陶青天”称之。他还有《惜阴诗草》《平定杂诗》等多部诗文集传世。陶易对元好问的诗文非常赞赏,在州署后院修复涌云楼时,还在毗邻之处修建了“遗诗轩”。光绪版《平定州志》“艺文”收录了陶易《遗诗轩》七绝,题下有自注:署中新葺小轩,壁嵌元遗山句。诗曰:一代文章擅逸才,开轩吟罢兴幽哉。官闲且喜能医俗,为与诗人坐卧来。
诗中称赞元好问在诗文方面有出众的才华,可称得上“一代宗师”。在公务之余,进得轩中吟咏品味壁间所嵌诗篇,兴致幽雅,心情愉悦。此时,如同穿越时空和诗人晤面,交谈之间思想境界得到升华,超凡脱俗,真是繁忙政务之余的一件乐事!
州志中还收录了乾隆进士、山东平原人董元度的两首诗作《遗诗轩追和壁间元左司句》。其一:新傍华堂起石楼,重镌诗版照千秋。客来阁笔休题句,为有遗山在上头。其二:楼前山色几纵横,百雉登登欲告成(时方筑城)。烟雨不须千万树,清风五柳拂重城。第一首是追和《乡郡杂诗五首》其四:新堂缥缈接飞楼,云锦周遭霜树秋。若道使君无妙思,冠山移得近城头。诗中的“石楼”指刚刚修复的涌云楼。第二首是追和本文前述杂诗其三。
陶易在扩建嘉山书院时请时任山西冀宁道道台、书法家梁国治题写了讲堂匾额“千树堂”,还请他书写了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。梁国治在后记中写道:“悔轩太守将新书院,为书遗山论诗绝句。刻之讲堂壁间,俾诸生诵习,清芬郁然兴起。会稽梁国治书”。书体为行书。石刻后有“乾隆三十五年庚寅春日知州吴炳敬刊”字样,可见此碑是在陶易离任后才刻成的。碑文收录于《平定碑刻文选》,碑目收录于《三晋石刻总目(阳泉市卷)》。《论诗三十首》写于金宣宗兴定元年丁丑(1217年),元好问时年二十八岁。组诗以独到的诗学主张,浓厚的艺术内蕴,成为继杜甫《戏为六绝句》后论诗绝句的又一高峰。这组珍贵石刻现存阳泉高等师范专科学校。
元好问对乡郡平定一往情深,平定历史上也一直将他看作本州文化名人。希望古州平定生态环境越来越好,名人遗迹得到保护或修复,不断满足人民的文化需求,同时也告慰元好问等古州先贤。
来源:阳泉晚报
原标题:元好问与平定城
关键词: